“房间里真的很冷,有没有(我还没发现的隐藏)空调,或是电暖气?”我问酒店前台。 “那就请把被子裹严实一点吧。”前台说着,给了我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 这家酒店是我在网上预定的,不算便宜,一晚的住宿费折合人民币要900多元。在物价昂贵的瑞典,这个价格只能住得相对简陋。几天以后,我如意料之中的感冒了。回想起来,这段对话已经是发生在五年前,那是我第一次前往瑞典,在首都斯德哥尔摩现场报道诺贝尔奖的宣布,并对诺贝尔委员会的成员进行现场采访。之后的几年里,每到十月初,我总会飞到斯德哥尔摩报道诺贝尔奖。以《改变世界的人》为题,专门用一期杂志来介绍当年诺贝尔奖得主的科学成就和个人事迹,已经成为了三联的一个传统。《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奖系列报道:【改变世界的人】原定中的国际飞行因为新冠疫情被打断了。瑞典在抗击新冠疫情方面堪称“佛系”,并未完全关闭边境。我以为尚有可能入境瑞典报道这次特殊的诺贝尔奖,但随后我就收到了来自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通知:因为疫情关系,这一次诺贝尔奖的新闻发布会不接待来自瑞典国外的媒体。国际媒体的采访只能通过邮件和电话进行。 好吧。在诺贝尔奖宣布的日子里,我会和其他很多科学家一样,紧张地守在电话旁,等一通来自瑞典皇家科学院的电话。经过前几年的报道,我知道所谓的诺贝尔奖体系,实际上是由几个各自独立的单位构成,彼此之间的联系又极为松散。这次不能亲赴瑞典,就只能与不同的单位分别进行联系。我致信管理诺贝尔遗产的诺贝尔基金会,希望对他们进行邮件采访,了解这一年来基金会如何运用其掌握的资产和全球性的影响力来帮助人类社会抗击疫情;又分别联系了颁发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卡洛琳斯卡医学院;颁发物理学,化学,和经济学奖的瑞典皇家科学院;以及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学院。只有瑞典皇家科学院热情回复我,答应我在发布会后与科学院的专家进行电话采访——只是这个过程将非常复杂。出于保密考虑,在发布会后将接受采访的专家名字也是秘密(以防记者提前查询到专家的研究领域,由此提前猜出本年度的诺奖得主)。我只能在发布会前两小时左右等到一通来自瑞典的电话,与我提前确认和沟通,在发布会刚刚结束后再收到一条短信,告知我即将与我联系的专家的名字,随后会再接到一条短信,告知我可以进行正式采访了——过程繁复有如特工接头。 物理学奖的发布会前,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盯着瑞典皇家科学院会场的直播,电脑旁还放着两部手机,等待着对方的信息。发布会又一次推迟了大概15分钟——之所以说又一次,是因为以我这几年来的经验来看,物理学奖的发布会最容易被推迟,而推迟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之前联系不到获奖者。是电话那头的科学家因为时差关系正在睡觉,还是有其他原因?推迟了大约15分钟之后,诺贝尔委员会的几位成员入场。几乎没有寒暄,委员会秘书长戈兰·汉森(Göran K. Hansson)宣布今年获奖的三位物理学家为英国理论物理学家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德国天体物理学家赖因哈德·根策尔(Reinhard Genzel)与美国天体物理学家安德烈娅·吉兹(Andrea Ghez)。 如果要给今年的物理学奖寻找一个主题,那么只有两个字——黑洞。
2019年4月10日,“事件视界望远镜”(EHT)项目发布人类史上首张黑洞照片,由欧洲南方天文台提供。
可以说,这一届物理学奖有合理之处,又有些出人意料。说到合理之处,随着人类在2015年首次探测到了宇宙中两个黑洞合并产生的引力波信号,黑洞从一个纯粹由广义相对论推导出的,仅仅在理论上存在的神奇假设,成为了宇宙中实实在在天体。近几年来,随着LIGO和VIRGO引力波探测器的不断改进,人类已经探测到了数十次黑洞合并事件,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中。这样一个巨大的科学进展,必然会对物理学产生深远影响,因此有关黑洞研究的主题获得诺贝尔奖有其合理性(当然根策尔和吉兹所研究的是银河系内部的超大型黑洞,与引力波探测并无直接关联)。 另一个可喜之处在于,又有一位女性科学家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即使算上今年刚刚获奖的吉兹,在诺贝尔奖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也只有区区4位女性科学家获得过物理学奖——在吉兹之前,是2018年获奖的加拿大物理学家唐娜·斯特里克兰(Donna Strickland)。一方面,在历史上女性并没有和男性同样接受教育和进行科研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曾经有多位女性科学家的成果被忽视。希望在未来能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说到意料之外,这一次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与去年的评奖主题略微有些相似之处。去年有一位宇宙学家和两位行星科学家获奖,今年则又是与天文学研究有关。不过仔细想来,这两届诺奖虽然都是关于天文学,探究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但是研究尺度有所不同,研究领域也有差别。对于黑洞的理论研究,是广义相对论的又一次伟大胜利,而对于位于银河系中心的超巨型黑洞的探测和研究,则是人类进行宇宙观测的重大进展。今年的诺奖,所庆祝的是物理学理论与实践的结合。 在发布会后,我如期等到了短信,告知将要接受我电话采访的科学家是诺贝尔委员会成员,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理论物理学教授托尔斯·汉斯·汉森(Thors Hans Hansson)——对我来说,汉森教授也是一位老熟人了,在最近几次诺贝尔奖发布会上,他都曾用简单的方式向众人解释获奖者的科学成就。短短十几分钟的电话采访,我和汉森教授谈到了这三位获奖者的科学成就,对于物理学研究的影响,以及宇宙学研究的未来。在采访最后,我问汉森教授,这一次在疫情中进行的诺贝尔奖评选与往年有什么不同?他告诉我,起初的提名阶段与往年并没有太大不同,诺贝尔委员会都是通过电子邮件方式与世界各地的专家联系,收集提名名单。但是到后来的讨论阶段,出于安全考虑,委员会开会更多是通过网络进行。总体来说疫情对于评奖工作的影响并不算太大。但是可以想象,假如这次疫情发生在20年前,网络技术还没有如此发达,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了。电话采访过后,还没来得及整理记录,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广义相对论诞生一百多年来,对人类社会已经产生了太深远的影响。从这样一个纯粹由数学公式建立的理论,人类逐渐认识了宇宙,也逐渐认识了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但科学和理性的进步又谈何容易,就连爱因斯坦本人在一开始也不相信黑洞和引力波的存在。罗杰·彭罗斯通过广义相对论,通过数学手段,在理论上证明了黑洞是宇宙中一种不可避免、必定存在的天体,而根策尔和吉兹两位天文学家,则是通过观测银河系中心一个名为“Sagittarius A* ”的区域,观察恒星的移动轨迹,终于推断出在银河系的中心存在着一个超巨型黑洞。彭罗斯爵士今年已经89岁。因为年事已高,他早已不再接受记者的采访。几年前我曾经试图联系采访彭罗斯爵士,没有成功,只能买了一本他撰写的科普书《通往实在之路:宇宙法则的完全指南》(The Road to Reality: A Complete Guide to the Laws of the Universe)。这本科普书让我瞠目结舌,长达1000多页,其中超过一半的内容是数学公式。读到大约300页处,我忍痛放弃。 我又想到了已经在两年前去世的,彭罗斯爵士的好朋友史蒂芬·霍金。霍金以研究黑洞闻名,如果他能够活到今天,是否有可能获得诺奖?霍金对于黑洞的理论研究成果名为“霍金蒸发”,描述这种宏观天体存在的一种微观量子效应,问题在于人类不大可能可以直接探测到霍金蒸发效应。所以就算霍金教授能够活到今天,也未必能够获得诺奖吧。 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照片,右一为彭罗斯,左一为霍金。
更多详情,请关注下周《三联生活周刊》关于诺贝尔奖的封面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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